文/一苇
全文共字
拜读了西山老师的《村里的一位大娘,她一生寡言少语,如今悄无声息地走了》一文后,心中五味杂陈,不知不觉间,故乡诸多老人的形象蓦然涌入脑海。
和西山老师的感悟一样,村里的那些老人,在我这里,也成了模糊的存在。我曾经和他们不止一次打过照面,说过话,但如今闭目回想他们的容貌,总觉得像是隔着一道纱幔,影影绰绰的。
今天,暂借手中的这支拙笔,浅记村里几位如今印象模糊但确实存在过的老人,权当西山老师的续貂之作,文辞欠佳之处,还请西山老师及各位文友勿怪。
一、早起拾粪的李二爷
李二爷是我对他的敬称,在村里,人们常在背地里唤他“李跛子”。原因显而易见,他总是瘸着一条腿。
可因为瘸得不是很厉害,李二爷从来没用过拐,走道久了,那条瘸腿若是实在吃不消,他就会把手中那柄半人多高的铁夹子往地上一杵,半倚着休憩片刻,瘸腿恢复气力了,就继续四处溜达着拾粪。
拾粪的人都起得早。冬季里,太阳刚一露头,地上的霜还白得晃眼,李二爷就出门了。他头戴一顶黑色的毛呢鸭舌帽,耳朵上捂着一个耳烘子,一身的黑棉衣,不再挺直的背上,扛着一个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粪箕子,手上永远捏着一个自制的铁夹子。
李二爷在村子里晃悠着拾粪的时候,有个毛病,老爱放声长啸。这在旷野里还好,四下无人,除了隐隐带起几声狗吠,不会再有别的影响;可若是冷不丁地在别人家墙根儿来这么一嗓子,不把人惊出一身冷汗也会打个哆嗦。
那时候,我对李二爷这个习惯不甚理解,他为啥老爱在大清早乱吼乱叫。后来从祖父那里得知,原来李二爷肺里头患了病,这样喊上几下,一是可排浊气,二是缓解痛苦。
渐渐地,李二爷不再喊了,而是变成了咳嗽,听起来撕心裂肺,很久都停不下来。猛烈咳嗽之后,他整个人更加佝偻,走路都带着粗重的喘息声,有时,不得不靠在就近的树下歇上一阵子,气喘匀实了,才敢继续动身。
拖着病体又拾了两三年粪,李二爷就走了。如今,提笔写到他,脑子里没啥别的印象,就一顶黑色鸭舌帽,一把粪箕子,一声长啸,一阵令人揪心的咳嗽而已。
二、河边放羊的三路爷
说实话,到现在我也不知道“三路爷”名字里到底是不是这个“三路”。见村子里平辈的人都这么喊他,我也就跟着这么喊了,没有具体关心过该怎么写。
三路爷是村北的养羊大户,山羊绵羊大大小小的拢在一起,应该不下三十头。每次他挥舞着羊鞭子把羊群赶往村北的大河边吃草,那都是一大盛况。
羊群挨挨挤挤地占满了整个土路,你冲我撞咩咩呀呀地叫个不停,漫天的尘烟中,人高马大的三路爷手拄着竹竿跟在后面,嘴里不时呵斥上几句,那样子要多威风有多威风。乡下人嘴顺,见此情形,私下里给三路爷取了个绰号,羊司令。
三路爷确实应得起这个绰号,他身量很大,说话高门大嗓,远远望去,还真有几分大将风度。许是因为在部队里待过,他长年穿着一身军绿色的上衣,印象里,就从没见他换过。
三路爷的性子很是豪放不羁,见哪头羊不顺眼,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狂骂,有时还会把手中的羊鞭子舞得噼啪作响;和人打招呼,尤其是比他辈分免的,他嘴里的脏话荤话连珠炮似的,一个接着一个,脸皮但凡薄点儿,都不好意思跟他聊天。
三路爷晚年被人议论最多的,是他“代言”了一个广告。那时县电视台在推广一种号称能根除风湿骨病的药物,药商在各镇遴选代表时,他被相中了。
电视机里,他一脸的憨笑,手里捧着好几大盒药物,嘴里振振有词,似乎那药真的如他描绘的一般,“一个疗程,疼痛全消,两个疗程,彻底治疗。”其实,他压根儿就没得过这毛病,之所以找他,可能是因为他小闺女在城里某药房工作的缘故。
快到八十岁时,三路爷已然放不动羊了,在家里蹲了两年后,便无疾而终。据说,死时还穿着那件军绿色的上衣。
如今再想起三路爷来,就是这身衣裳,再加一根高高的竹竿(上面绑着一根皮鞭子),以及那一大群山羊绵羊,至于他的样貌,依稀记得他很爱笑,其他的没有任何印象了。
三、刨树桩子的老丁头
老丁头是村里顶勤利的一个老人,似乎,从来没有见他闲着过。
猫冬时节,别的老头儿都躲在背风的墙根儿下晒太阳、抽烟、聊天,他则不然,一个人拉着地排车,跑去刨树桩子了。
印象中,他的工具很是简单,就一把铁锨一把头而已,铁锨用来刨土,头用来斫断树根。深冬寂静的村子里,只要听见有“锵、锵”的声音传来,就知道这是老丁头在刨树桩子了。
刨树桩子是个出力但不怎么出活的活计,忙活半天,也就只能弄上来两三个树桩。按照当时的价格,一个也就能卖五六块钱,很是不上算(方言,划算)。
但老丁头爱干这个。每次他拉着小半车树桩子从人们面前走过,总有人打趣他说,瞧,这忙活得都头上冒烟了,怕是刨到金矿了吧?
老丁头不说话,朝众人嘿嘿笑笑,就拉着车子回了家。树桩子被他齐整地码放在门口的空地上,晒干后,逢集的日子,就拉到镇上的木材市场,换了钱,然后带着米面粮油回家。
老丁头后来得了脑血栓,走道不稳,别说挥起头砍树根了,就连拉个板车都拉不稳。在家门口迷迷瞪瞪地呆了一两年,他就无声地走了。
如今,村里再有人提及老丁头,我的印象里,就一辆装满了树桩子的架子车,稀疏的白发上腾起的白雾,以及那标志性的嘿嘿笑声。他长啥样呢,没有任何印象,岁月把他那张脸从我的脑海里给抹走了。
……
其实,那些年,曾经在村子里鲜活地存在过而今却变得漫漶的,又何止上面的这三人。
老爱躺在门楼前的一张破藤椅上,听着收音机闭目养神的吴二爷爷;总喜欢趿拉着一双旧布鞋,在村子里晃悠着说闲话的裘大奶奶;以及那位离群索居,常常一个人拎着钓鱼竿去大河边钓鱼的赵四爷……
他们,都在无声无息中老去,然后悄无声息地委身黄土。经年之后,再次忆起他们,除了他们的绰号,典型的装扮,以及身上发生过的那几件算不上什么大事的故事,别的,再也没有了。
他们中的大部分人,一辈子只留下了一张相片,记录着他们最后的沧桑模样。有的,甚至连一张相片都没来得及留下,就在急急慌慌中从这个世界消失了。
人从世间走过,却没能留下多少痕迹,是一件不幸,可这也是多数人的宿命。你我皆凡人,往来无踪迹。悲哉,痛哉!
——END——
#乡土散文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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