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南七楼的ICU重症监护室,收治的是最危重的新冠肺炎患者。直到3月1日轮休,“救火队长”房明浩已经在此坚守40余天。
房明浩是华中科技大学同医院急诊和重症医学科副主任,1月21日,也就是钟南山院士证实“新冠肺炎有人传人现象”的第二天,他赶赴医院支援。
当时,包括金银潭ICU的主任吴文娟在内,该科室的三位医生和两名护士都病倒了。原本支援的房明浩,变成了临时主任。
疫情初期,金银潭的重症病房,“病人排队一样进来,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病人只剩一口气了。”
3月11日,房明浩在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时称,眼下对新冠病*的认识仍然不多,重症患者的救治也像在“走钢丝”。
面对诊疗手段的诸多争议,房明浩期待能有更多的有效经验。值得欣喜的是,目前的战役形势有所缓和,“连金银潭的ICU也有空床位了。”
房明浩拍摄的金银潭南七楼ICU的工作场景。受访者供图
接力支援:临时重组的ICU团队
新京报:你是什么时候到医院支援的?
房明浩:1月21日,钟南山院士证实有人传人现象的第二天,我赶到医院支援。
医院急诊与危重症科副主任钟强教授的。他支援了10天后,感觉胸闷去拍了CT,高度疑似感染新冠肺炎。
新京报:当时医院的情况怎么样?
房明浩:当时,医院都调派医生支援医院,医院也从其他科室抽调医生加强ICU的人力。
有的没有重症经验,有的是非临床一线的,负责帮忙开医嘱、陪病人做检查。我们临时凑起来一个队伍,先排着班把日子过下去,把病人收治进来。
新京报:临时的ICU团队有多少人?
房明浩:医院的ICU病房,一个床位应该配备4个护士。我们有16张床位,却只有30多个专科护士。到了1月底,人手紧张的情况慢慢缓解,护士人数达到了50多个人。
除夕晚上,国家首批医疗队赶到支援,抽调专家,来做临床组长帮助管理危重病人。之前卫健委专家组来的时候就意识到,三三两两的人员,跑到各个医疗单位支援,彼此不熟悉,效率低,后来就决定成建制地支援。我们来金银潭ICU支援时比较早,这儿的建制已经成型了。
新京报:患者的情况怎么样?
房明浩:金银潭ICU主要是从其他医疗单位接收危重病人。患者经过观察、确诊、转运,来到我们面前可能已经油尽灯枯。那段时间,ICU病房的死亡率特别高。好不容易转进来的病人,当天就有可能死亡半数。
床位一直是满的。病人很多“扎堆”收进来的。至少有三分之一或者半数,收进来时就只剩一口气了。
医生甚至并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儿来的,我们一边打电话了解病情一边抢救。对于危重病人,我们往往是先救治再想办法找床位,容不得一点犹豫。
穿着防护服的房明浩。受访者供图
救治难题:至今我们对这个疾病的认识也不多
新京报:会遇到资源紧张的情况吗?
房明浩:一开始面临的问题是医疗资源紧张、人员不够。1月25号之前,我们每天都是特别混乱的状态。工作量增加到平时的3到5倍,每个人都达到了体力和能力的极限。
物资最匮乏的是封城的前10天。作为专业的医院,金银潭的防护物资储备相对多一些。即使这样,最难的时候,物资储备也变成以1-2天为单位计算,医用防护服经常只够当天用的。
护士4小时换一次班,一天6批人手进隔离区,算下来是40-50人次,后来增加到60-70人次。防护服是每天的一项固定的消耗。
一开始,捐来的防护服是工业级的,大家还很嫌弃地说,这怎么能用得上呢?后来发现,真的用得上。护士的体力劳动多,在隔离区呆得时间长,医用防护服就留给她们,医生们都穿工业级的防护服。
直到2月中旬,情况才慢慢好转了,工业防护服也用得越来越少了。
新京报:你们在救治过程中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什么?
房明浩:至今我们对这个疾病的认识也不多。
最早,我们认为是病*性肺炎。每年秋、冬季,会发生很多青壮年患病*性肺炎的病例,呼吸科和ICU的医生,每年都会面对这批病人。后来发现,新冠肺炎危重病人的整个机体受损模式、特点跟重症病*性肺炎不一样。
这就导致在做每一个治疗的时候,我们都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。事情做下去,不知道对患者是有益还是有害的。这是至今都不太明确的一个问题。
现在有很多专家共识,在危急状态下总结了一套经验,但是治疗方案是否有效还有待观察,现在定论,还是太早、太早。
新京报:重症病人的救治过程是不是更加漫长?
房明浩:这些危重病人的病程都非常长,远超平时。至今,我们抢救的大多数危重病人是在1月发病的。前期发烧,中间好了几天,又出现呼吸困难。
现在医疗条件变好了,不惜一切代价在救治,投入的医疗资源非常大。要不是这样,很多人撑不了那么久,可能一多半都死掉了。
病情变化:新冠肺炎的死亡原因更发散
新京报:眼下有没有总结出重症患者的病情发展规律?
房明浩:现在根本就不清楚,每个患者(病情发展路线)都不一样。很多重症病人的肺,一直到出院比死亡的病人严重,但他照样可以痊愈出院。
武汉一个医生感染后在金银潭抢救,他最后的胸片看不到什么特殊的,但还是死了。所以目前来说,肺只是一部分原因。
很多疾病,最后都走向了多脏器衰竭。新冠肺炎病人的死亡原因比以往见到的更发散。他会死于感染、出血、栓塞、心梗等等。这反映了整个身体机能的问题。
严格意义上,我们称它为器官功能的急性障碍,而不是衰竭。障碍是可逆的,衰竭是不可逆的。ICU能做的是做器官支持治疗,比如排尿功能不好,用透析机;包括使用人工肝、ECMO。
新京报:有些重症病人早上查房好好的,查房一结束就停止呼吸了。为什么病情会突然恶化?
房明浩:我们现在认为的可能性有两个方面。第一,病*感染导致了全身机能损害,缺氧是其中一方面。多个脏器出现血栓,在机体最微小、末梢的单位在缺血缺氧、栓塞。这种损害是微观的。不是捅一刀子出血这么宏观的事情。
另一方面,我们搞重症的人普遍观察到,危重患者好像丧失了机体对缺氧的正常反馈。举个例子,一个正常人跑百米之后,会因为缺氧停止运动,通过弯腰呼吸等方式缓解,但这些患者却部分或全部丧失了这种自我保护机制。
身体机能的微观损害,是缓慢加重的。加重到机体无法维持正常,直接崩塌。一旦崩塌就特别严重。
新京报:所以病情的恶化是难以捕捉的?
房明浩:病人看上去很平静,心率、呼吸也不快,实际上缺氧很严重,但他们的身体没有反应,不知道死亡已经来临了。如果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缺氧,那太危险了。
实际上有些人还是在恶化的,表面上看不出来。这种病情变化不同于以往。按照以往,缺氧应该是呼吸很快,人昏迷了,全身大汗,但是他们还是很好的样子。医生通过查房或者现有的检查看不出来。类似情况,以往只有在百草枯中*的病人身上见到过。
新京报:这种病情的急剧恶化,ICU密切